『澜乙女』迟迟(九)

 

❀忠犬暗卫澜x失忆王妃   唯一感情线 澜


❀中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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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有两类人总是对情爱之事迟钝懵懂,一类是从未缺爱,另一类是从未被爱。


  

  澜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及笄那日,行完那些繁缛礼数后她便跑到澜身前,踮起脚来拿刚被嬷嬷挽好的发髻去轻轻顶了顶澜的下巴,之后便后退了一小步,笑吟吟望着澜:“澜哥哥,你看我是不是长成大人了?”


  公主少时总喜欢拿高瘦的澜做量尺,而自从有了这个名字之后便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时光就如这般一晃而过,澜只觉得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在月夜里朝自己伸出手的小丫头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果然,美梦总是要比噩梦过得快些。


  从未被爱的少年如何习得爱?于是在这漫长年月里,澜一度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不过是“忠”与“恩”,今生今世,他除却公主,不再属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


  而少年人懵懂,可宠溺小女儿的老国主深处事外却看得清楚,他知晓澜在这世上并没有任何人可以作要挟,而他也看得出,自己的女儿其实就是这位顶尖刺客的软肋。


  那位名为澜的少年的目光落在旁人身上和落在小公主身上是两样的,毕竟是经过从前魏都主公秘密训练过的刺客,眼瞳中总会不自觉地透露出阴冷的杀气,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可当他看向公主时,那柄利刃却宛如收了鞘,又像是被雪捏起来的一样,一遇见太阳便软乎乎化在人身上。


  老国主觉得,他落在小公主身上的眼光同自己的一样,却又不一样。


  而刺客是不应该有软肋的——老国主为君数十载,对自己身边的血滴子向来这般严苛要求,因为一旦有了软肋,便代表着离死亡不远了。可如果他的软肋和自己一样,是小公主……于是他曾深夜召澜到宫中,冷冷告诉澜他的主子是姜国最尊贵的公主,而他只是一个魏都的亡国罪奴,只是公主心善才能被这般厚待。


  “孤想要她做这天下最快乐的公主,而不是同低贱之人生出纠葛,徒叫世人耻笑。”


  “……诺。”澜低声应了,在凉凉的阶下行礼告退。


  澜这时候突然想起昨日夜里,公主听闻了西凉要求一位姜国公主和亲的消息,可姜国只有她一个公主,也刚巧及笄,于是便抹着眼泪跑回殿里,泪汪汪地同澜讲述:“我记得王兄从前告诉过我,西凉那些人最坏了,粗鲁得很,而且听说他们每征服一个部落或是小国,都还要将都城的嫔妃和公主们……”


  公主说着说着,哭得愈发厉害。澜见状只是将宫娥手里的丝帕接过来递给她拭泪,同她说国主这般宠爱她,定然不会这样的。


  “可是听说他们打仗很厉害……”小公主拿手背蹭了蹭眼泪,抽噎了许久才噙着泪望向澜,“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被送去了好远好远的地方……”


  “澜哥哥你还会一直做我的影子吗?”


  “自然。”


  所以自己在公主道出那句话时心头的颤动是老国主口中的纠葛么?又或者是自己每次见她涉险或是受伤时心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总之这些感受都是遇到公主之后才生发出来的,这颗曾经被遗弃在寒天的心教小公主当成高天孤月捡回来,用自己的小手一点一点焐热了,这才叫它能生出些知觉来。


  好像自己的心不知不觉地就在她的手心里生了根——是那颗心一厢情愿的。


  一生一次,心一动。


  


  澜不认命运,但他从来都是相信善恶终有报的,他知道自己刀下长眠了不知多少无辜亡魂,所以无论何时他都从未乞求过天神的宽恕,从未奢望过光明。然而如太阳一般明媚的小公主却朝自己缓缓走来,于是澜心里只想着,自己这条命本就该是她的,那颗心扎根在她的手上,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影子,而影子不需要说话。澜知道太阳有东升西落,但它是不会陨落的——澜原以为是这样。


  于是当西凉大军攻破姜国都城,战鼓隆隆,杀声震天,兵卒持着刀枪冲入中殿要取下老国主首级之时,澜仍感到恍惚——原来,提起和亲只是一个撕破和平协定的由头,西凉王打定了姜国国主不会交出自己的宝贝女儿。


  澜并不是没有见识过国破时那残忍血腥的景象,他只是想不明白这一切的一切。


  姜国灭魏,之后又遭了西凉破国,这一切好似绕成了一个轮回。


  老国主暴虐残忍,但他对女儿却也极尽疼爱,不能说不是一个好的阿爹。哪怕是濒死前,他还伸出沾满鲜血的大掌攥住澜的手,让他一定要带小公主逃,逃到哪里都好,若是被那群西凉蛮子掳去不知道要遭受何种屈辱……她可是公主啊,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


  “托付给你了……”这是老国主被冲进来的兵士斩首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澜曾经恨极了他,而如今心头并无半分快意只余酸涩悲凉。


  魏都主公与姜国国主都是那样阴鸷狠辣,瞧这西凉王这大肆屠宫的样子,看来也与他二人无异,这……大概就是无毒不帝王?可澜并不在意什么帝王不帝王,因为除却这些政权的交迭,痛苦的只有这天下数不尽的黎民百姓——澜仍记得自己从记事起周遭就频生战乱,颠沛流离,那种苦楚他早就品味倦了。


  可是,小公主又做错了什么?


  澜不明白,为什么天神曾经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痛苦,又要百倍千倍落在他此生唯一想要守护的人身上。


  她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她见不得任何人受苦,甚至连身旁的宫娥都不忍心责罚一下。她从未把自己当作公主,而如今却仅仅因为姜国公主的名头就要遭到敌军蹂躏,让她眼见着国破家亡,眼见着横尸遍野,让她在一天之内眼睁睁看着父兄接连被敌军残杀……


  天神好像就不愿意看见尘世中有这样一朵花儿一尘不染,于是狠狠撕碎了她的绮梦,将她连根拔起,堕入冰霜。


  

  是她将澜原本带着裂痕的、石头样的心捂热了,让他开始学会为一个人开心、难过、担忧、感伤……之后再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太阳陨落,让他知道什么是爱而不得,什么是生离死别时锥心的痛。

  

  澜至今仍记得那日小公主的模样。


  她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澜想要趁乱带她逃出去,可将她揽入怀中之后却发现她身子如今已经凉得像一块冰,嘴唇仅剩下的血色还是因为方才咬破了下唇。平时最爱哭的小公主在那一瞬间并没有哭,好像天神将手掌一张一合便将她的魂魄抽走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在这里。


  “公主,快走!”澜这时也顾不及其他,拿自己的大掌紧紧将公主冰凉的小手裹在掌心里。


  而这时,小公主眼睫一瞬,泪水这才像断了线的珠串一样落下来,“父王……王兄……”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她的声音颤抖得要命。


  澜紧抿着嘴唇,他的心同她一样痛,澜知道自己哪怕是最灵巧的飞鸟今日估计也冲不出敌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但他无论如何,哪怕是拼尽了这条性命也要为小公主争取一点希望,在如今这死生一线的境地里做一次她的光。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澜哥哥……我没有家了。”


  “不会的,不会的。”



  可就算澜使劲了浑身解数,也敌不过兵力上的压制,最终还是被西凉兵在王宫的后门处生擒了。


  那是小公主第一次蓬头垢面地被兵卒捆绑后押到地牢里,如今的她于敌国而言只是战利品而已。牢里又湿又冷,她身子娇,受不得这些寒气,蜷缩在牢内的角落里几欲昏厥。还是澜拿身上仅剩的银两买通了狱卒,让他把自己和小公主关在一起。


  澜将小公主拥在怀里,拿自己的体温去焐热她,小公主不说话,只是瑟瑟发抖,将额头抵在澜的肩膀上流眼泪,她如今眼泪也是凉冰冰的。


  澜从前被小公主唤哥哥的时候总是推辞,可今日他却头一回破了这个例,哪怕他如今痛,恨,惧,也仍压抑着心中的百般情愫一面动作生涩拍着小公主的后背一面轻声说:“别怕,哥哥在。”


  澜不畏惧死,他畏惧的是小公主之后要面对的一切。


  果不其然,有两个胆大包天的狱卒听闻姜国公主有倾城之姿,还未等王上下旨发配便私自开了牢门想要轻薄一番,小公主被吓得嘶声哭叫,而此时澜哪怕身受重伤也仍低吼一声站起,飞身去夺了那狱卒的刀,只一瞬,二人便应声倒地,虽大睁着眼睛却已经没了声息,只留下脖颈处的一道血痕。


  澜在当年执行任务时练就了一身的好刀法,能取人性命于须臾,且不会造成过强的痛楚。可唯独这一次,澜后悔自己下手轻了些。也唯独这一次,澜开始恨自己没用。


  这番打斗后澜元气大伤,害怕让公主看见于是背过身去咳了一口血才回身继续安抚她,“我会带你走的……不要哭。”


  


  澜这时听见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以为那是来将自己处死的,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西凉王颁来的一道旨——要封小公主为王妃。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听人讲过:西凉那些蛮子征服了新的部族,哪怕犯下屠宫恶行,无恶不作,却还要收了旧王的女儿或妻眷为妾室来彰显自己是如何仁慈大度——哪怕这对亡国的子民来说是种赤裸裸的侮辱。


  可是她不做公主还能做什么……去做杀死自己父兄的仇人的王妃?


  何其荒唐。


  


  公主被伺候着沐浴更衣,换好华服,挽上已经出嫁妇人才有的发髻,听着下人们唤的那声怪里怪气的“娘娘”,眼神木然,像是被金装素裹却无半分魂魄的布偶。半晌后,她才僵僵吐出第一句话,“澜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们……不要害他的性命。”


  哀莫大于心死。


  澜被接到小公主的身边后,望着锦榻之上宛如活死人的她,他的心好像从未如此痛过。


  从前天真烂漫、对生死都没有概念的她几度寻死,可既然做了王妃,那性命就不再属于自己……她曾如同发了疯一样拿瓷瓶的碎片、御赐的步摇自裁,可每一次伤口都会被人强行包扎好,徒落了一身疤。


  之后,小公主安静了几日,只是每日怔怔盯着中殿池塘内的游鱼发愣,后来她还提起让宫娥带她出去转转。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然认命,愿意赖活着,留存这条命来安享荣华……


  只有澜隐隐觉得情势不妙。



  “澜哥哥,可惜你还没有教会我骑马……”一日黄昏,整日缄口不言的小公主遣去下人,呆望着澜,沙哑着嗓子开口,“虽然骑马也没有什么好的,打仗的时候马蹄子踩死不少人。”


  “父王那时说我还小,没答允我,只说等我及笄之后定会送我一匹最漂亮的枣红小马,他还说自己命最好的工匠打了缀着珠翠的马鞍,他说我一定会喜欢,他说过几日一定让我瞧着。”


  “可是,可是……”她说着,抽噎起来,眼泪啪嗒啪嗒落到袍袖的金银丝线上。


  “是不是如果我答应去和亲,一切就会有不同?是不是、是不是我才是害了姜国,害了父兄的凶手……”


  久居深宫被娇惯的小公主哪会明白战场上的事情,在她的眼里,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任性,是因为自己姜国才会遭了这灭顶之灾的。


  澜紧蹙着眉,连连对她说不是这样的,可小公主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木然抬眸,嗫嚅道:“我也害了澜哥哥,害你随我来这样远的地方。”


  “不要这样讲。”


  “对不起,对不起……”小公主说着,满面泪流,“我不要你做我的影子了。”


  小公主只说了一小会儿话,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出一口血来。


  澜见到帕上那抹刺目的殷红,心痛到无可复加——她自幼便身体康健,她才刚及笄……如今,却是一副油尽灯枯模样。


  宫人端来汤药,她也只是小啜一口便放在一盘,翻身昏昏睡去了。



  子时,宫人都睡着,可是澜全然没有睡意,心跳若擂鼓一般,今日之事他愈想愈觉得蹊跷,他放心不下。


  入夜后澜便不能再进入寝殿,可他总觉得要有不幸之事发生,于是一路飞奔至宫墙下。


  宫墙边上正站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儿,一席白衣,未施粉黛,足跟已经悬空。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入秋后缀在枝头的一片轻飘飘的叶。


  “不要,不要……!”澜一时之间全身不住震颤着,喃喃自语。可当他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叫她不要后退时,她却早已阖上眼眸一跃而下。


  澜飞身过去将急速下坠的她接下,就像曾经在姜国时无数次接住她一样,只不过这次她站得太高了,也坠得重,澜接住她时整个人也一起重重摔在地上,手掌的侧缘被蹭破,伤口深可见骨,小臂的骨头也宛若被震碎了一般。


  可澜不觉得痛,他伸手探到怀中人还有鼻息,竟不自觉地笑了,就像曾经每一次小公主的眼光落在他身上时,他总会笑。


  “放心,我就是拼死……也会带你离开。”


  因为这条命本就是属于她的。




  她昏睡了好久好久,不过睡着了也好,澜心想,至少这样不用想起那般沉痛的往事。他在她昏睡期间没日没夜勘察着宫内的地形,一点点绘制着地图。他害怕她醒来会害怕,于是备了许多她从前最喜欢的小玩意儿。


  王上好像并不乐意临幸于她,周遭的宫人也纷纷随了旁人去,但澜心想这样也好,好在清净,自己可以守在她床边等他醒来,可以日日夜夜都陪在她身边。


  可待她醒来的那刻,澜却发现她眼眸中业已熄灭的光又亮起了——她竟然忘记了一切……她好像又像从前那样了,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忘记了也好,忘记了最好,澜想,如此,自己可以给她编造一场美梦。


  所有麻烦的事情都交给自己便是,因为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公主,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是自己此生唯一想要守护的人,宫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是不会的,那么,就由自己来做这个坏人吧。


  一切的痛苦,由自己来承担就好。



  爱是……不可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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